包括我父母在內的親朋好友都認為...我的工作就是陪客戶喝咖啡聽音樂( 我在搬器材、拖地...怎沒人提起?),其實很少人知道,陪上門客户抬槓也是南方的工作項目之一,其難度及深度實不亞於南方其他正規服務...,本文 --- 「從烤奶油螃蟹看唱片的版本比較」便是上個月與某君抬摃的話題...。


關於奶油螃蟹...

 

為避免因做法不同所造成話題外的爭論與困擾,我要求某君簡單介紹“奶油螃蟹”的做法,他說:「先把螃蟹內外洗淨,並切成小塊,再將調味料( 鹽、糖、胡椒 )、奶油及蔥蒜等平鋪至預先摺好的鋁箔紙內,將螃蟹放在調味食材的上方,然後包妥鋁箔,放入已預熱過的烤箱內加熱,約十到十二分鐘取出,小心打開火熱的鋁箔,即可食用。」

 

嗯,做一道奶油螃蟹需要...螃蟹、奶油、調味料若干、外包鋁箔紙及烤箱等,這些大家應該都沒意見, 這位某君強調:螃蟹的選擇是有學問的,要新鮮,在不同季節要和不同的盤商進貨...,奶油的品質和用量亦是重點,當然,獨家的調味料配方、鋁箔紙的包裹技法及烤箱温度與烘烤時間也很重要...,但這和唱片的版本比較有何干? 【他就是悟到了真理,才特別跑來和我抬摃...。】


關於版本比較...

 

要討論唱片的版本比較前,咱們需先對「版本( Version )」二字下定義,就管弦音樂的錄音而言 --- 所謂版本,泛指同一個曲目在不同時間由同一指揮家或不同指揮家指揮同一樂團或不同樂團之演奏( 錄音 ),即謂版本。

 

舉例說明好了,指揮家卡拉揚在 1961 年指揮英國的愛樂管弦樂團為 EMI 完成英國作曲家霍爾斯特的管弦樂作品《行星》組曲的錄音,此即為該曲的一個版本 ;1981 年,卡拉揚又指揮柏林愛樂為 DG 唱片完成另一個本曲錄音,此即為該曲的另一個版本。


指揮家卡拉揚( Herbert von Karajan, 1908 - 1989 )兩個霍爾斯特( Gustav Holst , 1874 - 1934 )《行星》組曲之錄音封面,左圖為 1961 年指揮維也納愛樂的 DECCA 版,右圖為 1981 年指揮柏林愛樂的 DG 版,時隔二十年,卡拉揚對本曲的詮釋當然有所不同,前者美則美矣,後者斧痕甚深。


而《行星》組曲除了上述二版本外,我們至少還有鮑爾特( Adrian Boult, 1889 - 1983 )、普烈文( Andre Previn, 1929 -  )等數十個版本可聽。【如果覺得上文過於繁瑣,「版本」的定義您也可以這麼想 --- 為慶祝今天的好心情,您用錄音機錄了“心事誰人知”一曲,這算是這首歌的一個版本,明天心情不好,您又錄“心事誰人知”一次,這便是另一個版本, 後天您將這兩個版本放給我聰,我聽完大受感動,當場哼了一次,也被錄下來,這也一個版本...,「版本」的定義,暸了吧!】


從作曲家、指揮家到樂團皆純英系的組合 --- 指揮家鮑爾特的兩個《行星》組曲,這兩個版本各自搭配一支有趣的英國樂團,左圖為 1953 年倫敦愛樂的 Westminster 單聲道版,右圖為新愛樂管弦樂團的 EMI 立體聲版,樂團那兒有趣?前者因合約關係,倫敦愛樂只好以 Philharmonic Promenade Orchestra 之名被印在封套上,後者原名愛樂管弦樂團,後改名為「新愛樂」,最後又改回愛樂管弦樂團的團名。


那版本比較又比些什麼呢?答案是...版本與版本間...您想怎麼比都可以...,可以比整首交響曲的錄音長度,或將每一樂章的時間拆開來比...,大到比較指揮家的詮釋風格、意圖,小到 比較某一樂章某小節某法國號的音色,這些都可以比,也都有得比。看到這兒,怎樣,好不好玩?有沒有豁然開朗,準備打開唱片櫃來場超級比一比...。


霍爾斯特:《行星》組曲 / 普烈文 / 倫敦交響樂團 / 1973, EMI,這張名盤可是在知名的 Kingsway Hall  錄製的 。



從奶油螃蟹看版本比較...

 

如果製作流程及材料固定,奶油螃蟹們都比些什麼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某君說饕客們會比螃蟹的大小、鮮嫩程度、調味的口感及價錢等,在先不考慮烹飪技術的前提下,不同的餐廳依其地點、裝璜及餐具、服務人員數目、食材等級等有其不同營運成本和收費,若把烹飪技術也算進去 那就複雜了,看廚師有無細心挑選、清洗、保存食材,有無細心調配醬料、確實讓食料入味,正確掌握火候,對了,他還說怎麼包鋁 箔及打開火熱的鋁箔也是功力...( 這是我記得的,還有許多我實在想不起來 ),而這些的成本就難算了。


鋼琴家塞爾金( Rudolf Serkin, 1903 - 1991 )的貝多芬第四號鋼琴協奏曲的兩個版本,分別由匈牙利指揮家奧曼第( Eugene Ormandy,1899 - 1985 )指揮費城管弦樂團( CBS )及日本指揮家小澤征爾( Seiji Ozawa, 1935 -  )指揮波士頓交響樂團( TELARC )等兩支美國樂團担任伴奏,前者錄於1962 年,後者則為 1984 年的錄音,前後相差 22 年,塞爾金心中的貝多芬圓熟不少。


在確定我明瞭《奶油螃蟹》的製作過程後,某君要開始抬摃了,諸看倌細聽了 ---

 

我們先把《奶油螃蟹視為“曲目”,把製作流程及材料固定》視為該曲目的“總譜”( 有了譜,大家便不能任意離譜亂做 ),而螃蟹、奶油、調味料、鋁箔及烤箱則可視為樂團的弦樂五部、銅管、木管及打擊樂等聲部,實際操刀的總鋪師( 台語, 意味“廚師”)則與樂團指揮相當,他得依流程將食材依序處理、加熱,直到上桌都是他詮釋《奶油螃蟹》這道菜功力的表現,某個角度來看,這和指揮家依總譜指揮管弦樂團好像沒什麼不一樣;最後,《奶油螃蟹》上了桌,饕客們細細品嚐完畢,對廚師功力、螃蟹質與量,及風味口感等品頭論足一番,然後滿意地( 或不滿意碎碎唸地 )結帳離開,整個過程也和樂迷們在音樂廳內細細聆賞某場樂團演出,聽完後不免對指揮詮釋、各聲部的表現等品評一番,然後離場相當( 唯一不同的是...聽音樂會得先花錢買票才能進場,聽完了,指揮鞠躬,樂團解散,如果表現一流就算了,如果表現 N 流或不入流,坦白說,再怎麼碎碎唸也沒人理我們...)

 

怎樣,某君的話有沒有道理?坦白說,他的立論精譬且合乎邏輯,我完全放棄反駁,只能說大哥他真的是有練過的,好強好強...,不料某君這時才真正說出他的意圖,他真正想說的竟是 --- 「版本比較無效論」,是的,版本比較,無效,論。


版本比較,無效,論!

 

「你有沒有發現,許多音樂家對討論自己的錄音並不熱衷,有的音樂家對這些話題的討論甚至到了冷感的地步...,像指揮家柴利畢達克不是說過:「聽唱片就好像帶著一張碧姬•巴杜( Brigitte Bardot, 1934 -  , (註一))的照片上床。」 鋼琴家傳聰也曾表示他從不聽自己的唱片...,他們的說法都一樣兒:一個演奏( 錄音 ),只能代表 音樂家對這個曲子當時當刻的看法,而音樂家的思考及感受是會不斷成長變化的...。」 某君舉證歷歷接著說:「像我開海產店的,每桌客人幾乎都會點我們招牌的奶油螃蟹,我每天都得做幾十份,每一份我都很認真掌握火候,絕不偷懶,不偷斤減兩,用料美味且實在,但坦白說,如果有天,有人拿某份奶油螃蟹要為我的海產店蓋棺論定,我會覺得無聊且好笑,我真的用心,但再怎麼說,那只是我某天的某一份作品,如果你要,我隨時可以再做幾份給你...。」不要笑,因為聽他說到這兒,我雞皮疙瘩突然冒了起來...。


兩個智利鋼琴家阿勞( Claudio Arrau, 1903 - 1991 )的貝多芬第五號鋼琴協奏曲「皇帝」的錄音,左圖由義大利指揮家加里拉( Alceo Galliera, 1910 - 1996 )指揮愛樂管弦樂團( 1958 , EMI ),右圖為英國指揮家戴維斯( Colin Davis, 1927 -  )指揮德勒斯登國家交響樂團( 1984 , PHILIPS ),除了阿勞外,此二樂團的音色明顯不同,加里拉與愛樂管弦樂團留有大量協奏曲錄音,伴奏功力一流。


去年六月,小提琴家慕特( Anne-Sophie Mutter, 1963 -  )為她的莫札特計劃訪台,我跑去台南市立文化中心聽她演出 莫札特的小提琴奏鳴曲,事後還買了同曲 CD 來聽,每當放起這套 CD,腦中不覺想起穿著美麗人魚裝的慕特...,那晚的演出只是慕特當年莫札特計劃的其中一場,她和鋼琴伴奏 Lambert Orkis 在那段日子從這個國家飛到那個國家,從這個都市躍到下一個都市,除了莫札特還是莫札特,演出曲目重覆又重覆,我們看到慕特認真、敬業,及對每一音符的執著,但,相信我,那晚, 什麼時候她該轉身以某種角度面對觀眾,什麼時候觀眾們該有怎麼樣的反應,所有音樂及非音樂的因素都在慕特的設計和掌握中,在幾近完美的掌聲中,討論慕特在台北、台南 演奏的莫札特小提琴奏嗚曲,和其在上海、東京,甚至倫敦、紐約的“版本”有何差異,此舉和討論某君天天重覆的奶油螃蟹有何不同,您說?

 

看我著了魔似地發呆,該君幽幽的說:「坦白說,再怎麼用心 ,做奶油螃蟹仍無法完全掌握所有的事,單就螃蟹好了,整批買進來的活蟹中,總有幾隻外貌特別飽滿,賣相特別好,當然也會有看起來比較小隻的...,更不用講也會有螯莫名斷掉的,因為我們不是五星級大飯店,我們只是海產店,身為廚師,鮮肥飽滿的得煮,但略嫌瘦弱或缺手斷腳的,只要不要不新鮮,我們還是得想法子合理的...煮掉,你知道我現在在比喻什麼嗎?」 某君問,唉!我被他說的只想大快朵頤一番,暫時完全無法做任何推論...。


同一指揮家在不同年代搭配不同鋼琴家指揮不同樂團演奏同一作品,又會激盪出那些不同火花呢?上圖為印度指揮家梅塔( Zubin Mehta, 1936 -  )的兩個貝多芬第三號 鋼琴協奏曲錄音,他於 1983 / 84 年間及 1981 年分別指揮維也納愛樂與以色列愛樂搭配阿胥肯那吉( Vladimir Ashkenazy, 1937 -  )與魯普( Radu Lupu, 1945 -  )兩位鋼琴家錄製本曲,梅塔同樣留給鋼琴家不少空間,但兩位鋼琴家音色及想法之差異真的聽得出來。


「今天,某指揮家認真讀完某個作品的總譜,他不僅把譜上所有音符與註記看熟,他還認真地研究作曲家生平與際遇,何時創作本曲,當代有那些作曲家,有那幾位可能對他的樂風造成影響...,OK,指揮家已準備完畢,這套曲目他一生中可能得指揮兩、三百場, 有時他可能指揮自己擔任總監的樂團,也可能去客席的其它一流或 N 流樂團,甚至臨時代打,在完全沒有排練的情形下和陌生樂團同臺...,親兵樂團、有足夠彩排及只有一兩次彩排的客席表演、以及和陌生樂團的演出相較,無論指揮家這頭準備的多完善,這些因素都會影響他的詮釋表現,但觀眾並不知道他和樂團其實熟或不熟,只憑某一場的演出( 此即為一版本 )就做出該指揮對某作品詮釋的蓋棺論定,有意義嗎?公平嗎?」

 

「這兒還有一個問題。」某君順著自己的推論接著說:「一個大牌指揮,同一個曲目總有好幾個錄音的版本傳世,先不討論是正規或非正規錄音的問題,這些錄音有時得指揮不同樂團,好了,問題來了,假設某樂團最被信任的小號手請假, 而恰巧他們那天排定演出或錄音的曲目是莫索斯基( Modest Petrovich Mussorgsky, 1839 - 1881 )的《展覽會之畫》,代班的小號一路崩潰到尾,就像我之前去做外燴,食材都是屋主準備的,螃蟹被他小孩玩的要死不活,缺手又斷脚,我已經儘量挑好的用,還特別修正醬料配方,結果做出來的奶油螃蟹還真的不怎麼樣,如果用那天的作品評判我的名菜《奶油螃蟹》,我沒有意見,因為真的是我親手做的,但這個評鑑對我毫無意義...,就像那個陣亡的小號,去評論這個主題無法連貫的《展覽會之畫》實在很無聊...,別笑,我舉這個例子就是因為我在民國 80 年 9 月於台北國家音樂廳聽某交響樂團的演出,那位小號演奏家聽說是圈內第一把交易,但他老兄從一開始“漫步”主題一路不行到結尾...,那時某音樂雜誌的主編就坐我前面, 我真不知道他樂評該怎麼寫...,就此一已完成的“版本”,我還真為那位指揮家感到遺憾,因為他和我遇到相同的窘境。」【瞧!“相同的窘境”,某君的用字多麼巧妙...】


甫逝世的大提琴家羅斯托波維契( Mstislav Rostropovich, 1927 - 2007 )的兩個德弗乍克大提琴協奏曲的錄音 ,左圖由鮑爾特指揮皇家愛樂( EMI ),右圖由卡拉揚指揮柏林愛樂( 1968, DG ),前者羅斯托波維契的表現平順,後者他則和指揮家多所互動,這可是卡拉揚本曲唯一的錄音。


版本比較,無效,論?

 

「坦白說,真羨慕你住高雄,不用陪 blue 97 聽版本比較...。」四月高雄音響大展時 Muzik 雜誌總編林及人先生如此說...,看我一臉錯愕,他接著說:「人家比較貝多芬第三號交響曲的版本,要嘛一次比較四個不同指揮家的錄音,要嘛聽同一個指揮家四個不同時間的錄音,你知道 blue 97 怎麼比?他 拿 四個不同唱片公司發行同一指揮家的同一個錄音來比...( 註二 )。」 一路潰敗中,不覺想起這段不久前的往事,我想我有機會吹起反攻號角...。


早在 1948 年大提琴家傅尼葉( Pierre Fournier, 1906 - 1986 )便曾和捷克指揮家庫貝利克( Rafael Kubelik, 1914 - 1996 )及愛樂管弦樂團為 EMI 灌錄了德弗乍克大提琴協奏曲,但左圖傅尼葉和庫貝利克聯同維也納愛樂的錄音卻令樂迷格外懷念( 1954, DECCA ),右圖為匈牙利指揮家塞爾( George Szell, 1897 - 1970 )指揮柏林愛樂的同曲名演( 1962, DG ),在同樣厚實的弦音中,想知道傅尼葉的表現有何不同,可能要能自己體會了。( 講到版本,塞爾有個同曲錄音 --- 1937 年指揮捷克愛樂,由大提琴家卡薩爾斯( Pablo Casals, 1876 - 1973 )獨奏( EMI ),您聽過沒?)


神來一筆與靈光乍見

 

今年高雄音響大展,主辦單位請到名知小提家蘇顯達教授以“小提琴之美”為題講演,蘇老師在講演中提到:「多年前我在國家音樂廳演奏一首史特拉汶斯基( Igor Fyodorovich Stravinsky , 1882 - 1971 )的作品,用的是奇美的名琴,這把琴之前在美國時曾參加過多場史特拉汶斯基作品的首演...,演出那天奇妙的事發生了,我邊演奏這把琴好像邊在教我,一切都對了, 一切都那麼美好...。」

 

是的,一個什麼都對了的演奏是多麼美好,但這把名琴不會永遠跟著蘇老師走,他也不會總是演奏史特拉汶斯基,難道一場不是什麼都對的音樂會我們就不聽 ,一個沒有名家演出及背書的唱片就不買?


指揮巨匠華爾特( Bruno Walter, 1876 - 1962 )的兩個馬勒第一號交響曲《巨人》的錄音,左圖指揮的是紐約愛樂交響管弦樂團( 紐約愛樂的前身, 1954, CBS ),右圖由美國哥倫比亞唱片公司特別為華爾特組成的哥倫比亞交響樂團演出( 1961, CBS ),和馬勒親近的華爾特,其《巨人》自然平順,不知為何,我總是喜歡他和紐約愛樂超過他和哥倫比亞交響樂團多些。


如果說歷史是由英雄及傳奇構築而成的,那麼版本存在的意義則是由無數記憶及感動交錯而生,真的。


從版本比較看奶油螃蟹...

 

從音樂家( 或總鋪師 )的觀點,任何一個“版本”都已完成,是過去事,他們的眼光只眺向未來,偶爾聽聽別人的演奏 OK,回頭聽自己的演奏則無意且無義...,好了,這是指揮家及總鋪師的立場,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想過 --- 從樂迷或饕客的角度來看“版本”,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您有沒有忠實客戶,每一陣子就會到您的海產店點道《奶油螃蟹》來嚐嚐?」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我 發球了。」

 

「當然有,我的熟客不少,有不少還是慕名而來的,講到《奶油螃蟹》 ,真的有人晚餐點一次,到了宵夜又來吃一盤的...,。」某君驕傲的答道。


波士頓交響樂團兩個馬勒第一號交響曲的名演 --- 左圖為指揮家萊茵斯朶夫( Erich Leinsdorf, 1912 - 1993 ) 1962  年的 RCA 版,右圖為 1977 年小征澤爾的 DG 版,先不講詮釋,波士頓交響樂團的音色及錄音總是迷人無比,如果您以馬勒迷自居,別說您沒聽過小征澤爾的這個錄音...。


「我看過許多指揮家的訪談,有不少指揮家都強調說:樂譜不是死的,祂會隨演奏者及時代而形變( 註三 )...,而每場演出都有不同的變數影響著表演本身,光講場地好了,每座音樂廳都有著不同的音色及殘響,有一次看...忘了那一位指揮家彩排的 DVD,他正指揮樂團進行旅行演出,指揮家為了一個休止符不斷打斷樂團演奏,他告訴團員這座音樂廳較前晚演出的場地殘響來得長些,他要求團員用心聆聽,不要急,要等到聲音 完全消失後才休止才開始算起...,您喜歡這些說法嗎?」我問。

「喜歡。」某君答的乾脆,不過從他臉上的表情看來...他搞不清話題怎轉到這兒來。

 

「您知不知道大提琴家卡薩爾斯曾說:功力再好的作曲家,其樂思大概只有三成能被記錄在樂譜上,但我們又期待音樂家們能將他沒寫進去的七成還原出來...,音樂家們憑藉的是什麼?憑的是對樂曲的瞭解,對作曲家生平及其時代的瞭解,還有一個重要因素 --- 熱情,對音樂的熱情。」

 

「他有這麼說嗎?這個說法很棒。」某君仍面露不解。


在變與不變之間我想到...巨人

 

「以音樂家的立場,版本比較或許無 義,但就樂迷而言,基於理解,喜好、狂愛,及些許的崇拜,「版本」未必都是過去事,有些時候,在樂迷心中,它甚至永遠是現在事...。」 我突然想起前兩天整理唱片櫃,原來櫃內不覺竟有 16 張馬勒第一號交響曲《巨人》 LP,想著想著,嘴角還會甜甜笑起...。

 

「相信您有自信,您每盤《奶油螃蟹》在某範圍內都有相同的美味( 一個優秀的音樂家,每場演出,在創意間,總能維持一定的水平 )但您有沒有想過,您的客人總有機會在別的地方吃到相同的料理( 同樣的,觀眾也有機會聽到其它音樂家演出相同曲目 ),但為何他們不會跑掉,總是在您的海產店內一再流連( 為何觀眾總不願錯過某音樂家的演出?)?」我開始對某君提問。

 

「因為我用心,努力維持品質...。不過,話說回來,每次只要聽人說他在其它地方吃的都沒我的好吃,我就超有成就感。還有,如果我在別的餐廳吃到《奶油螃蟹》,如果它不夠好,我能很清楚指出那兒出了問題,我相信這位廚師知道該怎麼做,只是他疏忽了,或根本沒用心( 奇怪,某君可能看過指揮家柴利畢達克( Celibidache, 1912-1996 )的傳記,怎批評人的方式都一樣 )。」原來某君真明白自己的優勢何在。


這兒提供另一種版本比較的方式 --- 同為義大籍,且為米蘭史卡拉劇院前後任總監的指揮家阿巴多( Claudio Abbado, 1933 -  )與慕荻( Riccardo Muti, 1941 -   ),他們分別指揮美國兩支頂尖樂團錄製了馬勒第一號交響曲《巨人》,阿巴多指揮的是芝加哥交響樂團( 1981 , DG ),慕荻則指揮當時的親兵費城管弦樂團( 1984 , EMI ),前者理性卻內藏激情,後者不擅等待,熱力四射。


「所以就您的忠實客戶而言,對那些吃遍大江南北,真正明白您的《奶油螃蟹》獨道風味之饕客,您會不會對他們特別好?或在烹飪 時特別用心...( 對那些有其它音樂家或評論家在座的演出,您在演奏時會特別用心嗎?)」我問。

 

「特別好是談不上,多少多注意些是難免的。我會很在乎他們的意見,事實上,我將他們視為監督自己廚藝的鏡子,讓我保有品質及競爭力...。」某君答道。

 

哈!我找到答案了,您也找到了嗎?


版本存在的意義是...

 

所謂「版本」,泛指同一個曲目在不同時間由同一指揮家或不同指揮家指揮同一樂團或不同樂團之錄音,即謂版本,那麼版本存在的意義,則是由無數記憶及感動交錯而生...。

 

指揮家( 總鋪師 ) 是「版本」的製造者,而樂迷( 饕客 )是「版本」的消費者。就製造者來說,他們用心的創造「版本」,在不斷的創造中,單討論某一次或某一個「版本」,對製造者而言是無義的,因為他們的眼光全放在如何創造下一次更好的「版本」上;而就消費者的立場,我們有選擇「版本」的權利,在理性用心的消費過程中,我們學到品味與感動,我們不盲從,我們說得出某一「版本」與另一「版本」間彼此的美好和異同,我想我們可以這麼說 --- 製造者( 音樂家 )引領潮流,在從善如流和孤芳自賞間默默地或大張旗鼓地接受消費者( 樂迷 )的檢驗,兩者互相學習與欣賞。


這樣說可能有失公允 --- 兩個較少被提及的《巨人》,左圖為捷克指揮家紐曼( Vaclav Neumann, 1920 - 1995 )指揮捷克愛樂 1979 年為 SUPRAPHON 發行的版本,  右圖為匈牙利指揮家伊凡˙費雪( Ivan Fischer, 1951 -  ) 1981 年指揮匈牙利國家交響樂團為 HUNGAROTON 的錄音,這兩個極度在地的聲音表現其實不俗。

有很複雜嗎?好,我抄一小段更複雜的文章來亂一下,後文引自美國學者白瑞納克( Leo Beranek )所著的“音樂廳和歌劇院 ( Concert Halls and Opera Houses, 1996 )”一書,在討論音樂廳的聲學效果時,白瑞納克說:音樂和聲學彼此獨立成長,它們發展出完全不同的詞彙表,以表達不同的概念...;聲學和音樂在語言的需要上經常相互重叠,但兩個專業間的交流因缺乏討論具共識的共同語言而受到阻礙...,此外,阻礙科學( 聲學 )與藝術( 音樂 )間交流的,還有音樂評論家的美學用詞,這些音樂評論家的美學用詞既不解釋聲學也不解釋音樂,而是描述他們對樂曲和演奏的印象,他們言語主觀,很少遵守準確的定義,而且總是任性與短暫...( 這是因為他們必需不斷更換並精煉他們的詞彙表 ),聲學家和音樂家都沒有能力為音樂評論家的美學用詞發展出可對應且可各自理解的專有名詞,於是混亂又更加混亂...,不過由於音樂評論家是具有洞察力且有經驗的聽眾,所以聲學家和音樂家都願儘量傾聽他們的任何反應...。

 

頭昏了沒?我想白先生的意思是要叫身為樂迷兼饕客兼「版本」消費者的我們,在細心品味之餘,要誠實的當一面鏡子,勇於表達自己的體會與看法,大概是這個意思,大家沒意見吧!


奶油螃蟹與版本比較的大和解

 

不知道是被我長篇大論蓋到語塞,還是真的同意我的看法,某君暫時收起他的「版本比較無效論」 ,待補強內容後再找我抬摃,在提論到某些曲目時他還主動說出他最愛的版本,嗯,算是個 happy ending。

 

該下班了,如何?在南方上班多麼美好,是不?


關於馬勒第一號交響曲《巨人》還有一種更內行的比法,留在最後頭供大家參考 --- 本曲創作時馬勒是以五個樂章的方式呈現,但 1898 年樂譜出版時,馬勒將其中第二樂章刪除,改以現今大家熟悉的四個樂章之版本傳世,刪除的理由眾說紛云,但二次大戰後,此一消失的第二樂章( 即《花之樂章( Blumine / Flower Piece )》)重被尋獲,左圖是奧曼第指揮費城管弦樂團的《巨人》( 1969, RCA ),唱片封面上清楚註明該唱片是世界上首張將此樂章放回原來位置的錄音( 即穿插在四樂章版本的第一及第二樂章之間 ),此創舉隨後的追隨者並不多,前面提到伊凡˙費雪指揮匈牙利國家交響樂的錄音同樣加入此《花之樂章》。

 

最後再補充一下,雖然奧曼第的馬勒錄音現已被大多樂迷所遺忘,但如果您對馬勒作品的「版本」有研究,您一定和我一樣很想知道,奧曼第對馬勒為何那麼有“創見”...,早在此多出來的《花之樂章》錄音前,1965 年奧曼第也是最早將英國音樂學者庫克( Deryck Cooke, 1919 - 1976 )於 1964 年整理出五個樂章的馬勒第十號交響曲灌成唱片的指揮家( 見右圖, CBS );如何?唱片版本比較有趣吧!


【註一】:碧姬٠芭杜( Brigitte Bardot, 1934 -  ),出生於巴黎,以性感美貌聞名,為性解放代表人物之一,有「BB」之暱稱;1973 年芭杜退出影壇,成為動物保護主義之活躍分子。

【註二】:此指 1944 年 12 月 19 日,指揮家福特萬格勒指揮維也納愛樂的貝多芬第三號交響曲《英雄》( 詳見 MUZIK 雜誌第二期 ),同一版本不同發行也能比?別懷疑,這並沒有違反咱版本比較的遊戲規則,因為遊戲規則只有一條:只要您喜歡,怎麼比都可以...,問我 blue 97 怎想到可以比?我只能說 --- 人家强,不可以嗎?然您也寫篇去投投看。

【註三】:“祂”會隨指揮家及時代而形變 --- 對不起,忘了在那一本著看過用這個“衪”字形容樂譜,作者意指樂譜之神聖不容侵犯...,由於喜歡此一說法,故在此沿用。


回南方首頁 在南方聽音樂 談音 論樂 聽南方的音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