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這實在太榮幸了,一次邀得兩位音樂家到我的廣播節目段話,由於內容實在精彩,特別將對話內容以文字呈現,讓大家可以隨時瀏覽,在此再度感謝陳必先與邱歆茹兩位音樂家的蒞臨。


第一階段

22:00 ~ 23:00

第二階段

23:00 ~ 24:00


鋼琴家陳必先訪談 --- 第一階段  ( 22:00 ~ 23:00 )

 

黃裕昌:各位聽眾朋友大家好,歡迎收聽高雄廣播電臺FM94.3 AM1089,禮拜一晚上 10 點到 12 點的「音樂伸展台- 南方音樂〝聽〞」,我是黃裕昌。今天的節目對我來說非常特別,因為節目裡一下子來了兩位特別來賓,是哪兩位呢?先讓我賣一下關子。我查了一下,在 2019 12 22 號鋼琴家陳必先女士有到我們電台來做了節目,其實很少人知道, 在老師那一次上節目之前,前一天晚上我花了很多功夫在算計老師,我打電話跟很多人說:「我們一起來做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全集的錄音企劃吧!可是我需要預算,我們大家一起出。」但沒有想到,我才打幾個電話,我就覺得我達到目標了。所以在那一天的廣播節目空檔,我問老師說:「老師,我們有可能一起在台灣來進行這個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全集錄音的計劃嗎?」當時老師愣了一下,老師跟我講:「這要花很多錢耶!」我 拿出手機說:「沒有關係,這些人都要一起出錢。」第二個老師告訴我:「可是我擔心我年紀很大了。」我就跟她說:「不用擔心,我們一年十首,三年就可以錄完。」所以我們當場就敲定了這個計劃;在 2020 年我們開始進行,後來也因為疫情的關係有一些變化。但沒有想到,人在德國的老師她並沒有放下進度。所以在 2022 年的 10 月老師交出 20 首貝多芬鋼琴奏鳴曲的錄音母帶給我們,這些都是老師在德國進行的錄音。我們在 2022 12 17 號把這兩冊的CD總共六張給製作完了,也順利在 18 號上市。但沒有想到,我本來以為各 1,000 套的唱片我們可能要賣很久很久,永遠賣不完。但很令人訝異,才隔了兩個多禮拜,在 2023 年的 1 4 號我們唱片就賣完了 ,真的是賣完了,很誇張。但在這個錄音裡面,我始終覺得鋼琴家陳必先在我眼中裡面,她就像一頭大象,很大的大象,每一個跟她接觸的人只能摸到他所碰觸到的片段的感受 ,你要自己去感覺去體會。但我總覺得,我們應該在音樂的立場上多理解一下鋼琴家陳必先的美好。所以我邀請到邱歆茹老師,她是我們這套專輯的執行製作 ,等一下節目,我會把麥克風交給邱老師,讓她跟鋼琴家陳必先對話,我想在兩位音樂家的對話裡面,我們應該會得到很多不同的感受,這在節目上對我來說也是一個新的收穫。來我們先介紹鋼琴家陳必先老師,老師好!



陳必先:黃先生好。

黃裕昌:謝謝老師,然後還有我們的邱歆茹老師,邱老師好。

邱歆茹:主持人好,各位聽眾好。

黃裕昌:那等一下節目呢,我就變成串場的音控 DJ 那就交給妳們,請兩位老師開始對話,請。

邱歆茹:這次真的很榮幸,能在三天的屏東演藝廳的錄音裡面陪在老師身邊,對我來講真是收穫非常多,因為老師在我心目中就是一個偶像,能夠親自跟老師接觸以後,發現其實老師私底下非常的溫暖並且平易近人。尤其是這一次在錄貝多芬的過程中,我發現老師她對音樂是真的非常的謙卑,就像一個音樂的僕人一樣。我想先請問老師,錄這套貝多芬的32首奏鳴曲對老師的意義是什麼?

陳必先:我先要講邱老師在我旁邊給我很大的安慰。就是我們彈鋼琴的人總要有一個對象,我很喜歡彈給邱老師聽,因為我感覺到她明白我的意思。要彈 32 首貝多芬的 Sonata (奏鳴曲),我一生都沒有想到有這個機會,我也非常感謝能夠在台灣拿到這個機會。我跟黃先生已經講過,我這 32 首彈完之後,很想再重頭開始,再把它彈好一點。因為剛開始的時候我還有一點害怕,害怕做不做得到,夠不夠好。當然我一直是害怕不夠好。不過我覺得我也慢慢更多明白到,比如是我們錄音的時候,沒有聽眾在旁邊,要把所有音樂裡面的內容講得更清楚和更讓聽眾馬上聽得懂,這個是我們的功課 ,假如聽眾聽不懂就是我的錯。

               而且我發現,所有貝多芬的曲子都應該用他的手稿再來比較一下,我發現有很多分別,就是出版社沒有好好的明白貝多芬,我還是覺得我自己明白他更多。不過我明白貝多芬不是靠看他的故事或是他的經歷,我明白他是就他寫譜子的邏輯。一看到他的手稿是好像飛的樣子,不是定的,不是正的,他的每一條線都是有一個方向的,就是他的音樂裡面都是有一個方向的。我說貝多芬的音樂都涵蓋一種很大的要求和很大的希望、很大的願望。他就是不在講實在的事情,他是在講他想要的,他夢想要的,就是這個要交給聽眾。

              他想要的都是好,因為那個時候,1780年的時候,流行 Immanuel Kant (康德) 的作品。Immanuel Kant 就是教我們怎麼樣做人,只有三個條件:一個條件就是說,我們應該都知道,我們應該都想去學東西。貝多芬他年輕的時候也說過,就是我要做一個好的作曲家,就應該要看好的書,要學很多好的文化、好的事情,這是貝多芬自己明白到的事情 ;那麼 Immanuel 第二個條件就是說,你知道了什麼你就去做,你就要用你的明白而達到、真的去做,不是說:「我知道就夠了,我不用去管那個,我的生活是另外一件事情。」不是這樣子 ;還有第三件事情就是我們要明白人生。明白人生就是說我們要明白我們自己,

               我就想我們彈到一個曲子的時候,最大的部分要練的是明白我自己的表現。我要把我自己當作自己的聽眾,我覺得聽起來非常無聊的話那就不對了。就是我自己也要在彈的時候被迷住了,被音樂迷住了 ,不只是為了我自己迷住,我要明白我怎麼樣才可以把這個我想要做的做到,這個是最大的功夫,就是練琴的時候最大的一部份:就是向自己來學。那我自己是什麼一回事呢?就是我自己在彈鋼琴的時候,什麼聲音出來呢,就是從這樣子來再把它做成一個完美的藝術。什麼是藝術呢?我昨天還跟李老師提到,藝術沒有技術的話做不到,就是藝術還是從技術出來的。我發現,當然我當了快 40 年的老師,很不容易把我向學生要求的自己也要做到。

 

邱歆茹:其實在錄音這3天的過程裡,我有體會到幾件事情。比方說老師真的是非常忠於樂譜,她給我看就是像 Op.109 那裡面有一個變奏、第三樂章的變奏,有一段是貝多芬的原稿。但是呢,所有的譜上面其實都不是這樣寫的,那老師為了這一個地方,就是還寫信到貝多芬的…是博物館嗎?然後再反覆的跟他們確認。

 

陳必先:很抱歉、很抱歉,因為我用的譜子呢,是台灣的版本,而且已經有至少 40 年了。40 年前那個時候,我把我自己的德國版交給我弟弟,自己在台灣就買了那個台灣的。後來我最近才發現有一位學生,他有最新的 Henle(版本)

 

邱歆茹:哦!所以已經有……。

陳必先:對,最新的 Henle(版本)裡面,這個已經有提到,不過他們沒有改,他們只是提到貝多芬的手稿把它放在注釋裡面。不過為什麼他們不用貝多芬的手稿,他們沒有寫?他們為什麼…可能就是有一次開始錯,大家就習慣應該是這些音,而且聽起來很好聽,貝多芬寫的還比較不順一點,就是比較特別一點。就是說我覺得貝多芬為什麼是很現代的作曲家,就是他有很多東西都是,我們假如要舒服的話不會去做的。

 

邱歆茹:他覺得難才是美嗎?

陳必先:是,是的。比如是他可以馬上從 Pianissimo(很弱)換到 Fortissimo(很強)這個是一般人不願意去做、去聽的。

邱歆茹:這個思維其實在他那個時代,其實是非常…已經超越了那個時代的思維。

陳必先:對!他就是破壞我們的習慣,他就是不要有習慣。

                最近還有老師問我就是某某曲子…Op.101 曲子裡面有一個 Mezzo forte(中強),這個是只有一次有這個要求、一個 Mezzo forte(中強)。那我說每一個 Crescendo(漸強)裡面,從 Piano()Forte(),我們都會通過 Mezzo forte(中強),不過他就不用寫了。而且這個曲子有特別的溫暖,那我就明白,這個曲子就是不要那麼烈、那麼有厲害的感覺。而且最重要的就是,貝多芬的每一個 Sonata 都是一個試驗,因為 Schoenberg (荀白克)他有說過我們要作曲的時候,不可能一個曲子做好了,下一個曲子就用那個做好的來繼續,不可能的,因為你做曲子就是要你新發明。那貝多芬沒有人教過他,不過他每一個曲子都是一個新的發明,而且是一個完整的故事、一個完整的標準,我們不需要來比較。  那我的看法,我看一個曲子像看一個人一樣,我不要去一個人跟另外一個人來比較,或者一看到一個人就來分析他是什麼什麼什麼,就是把他放到抽屜裡面一樣。

邱歆茹: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每一首曲子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要特別講 Op.101。因為我那一天一聽到老師彈,我就覺得深深被震撼,因為這個曲子老師彈起來,可以感覺到它是不是對你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因為老師在 Op.101 她表現出來的那種音樂是那麼樣的深刻,然後非常的自然。那在貝多芬的這套錄音裡面,老師有一個德國朋友有為她做了那個訪談,然後我負責把它用中文翻譯出來。裡面就有一段講到 Op.101。他說是跟老師跟 Kurtag 上課的時候,是不是?他說這個開頭就很像…那個 Op.101 的開頭很像蕭邦的 ballade,所以這也是證明了貝多芬超越時代,其實是…可能是蕭邦受到貝多芬的影響,所以 balladeNo.3)的開頭和 Op.101 的開頭是很相似的。

 

陳必先:他說的是相反的,他開玩笑說的是貝多芬受到蕭邦的影響。

邱歆茹:對!他是故意說反。

陳必先:不過就是在你這麼喜歡我的 Op.101 之後,我才特別喜歡你呢!因為怎麼會,你會喜歡 Op.101?因為一般我像在台北,也是演奏Op.101 的時候,聽眾都會少一些反應。

邱歆茹:可能是因為它沒有標題?一般聽眾會覺得沒有那麼熟悉,可是我覺得老師在 Op.101…請大家如果有機會,就是以後聽到錄音,一定要去聽老師在裡面講了什麼話,我覺得她放了很多她的心理話,然後真的是非常、真的是對這個曲子了解的很透徹才可以彈出這樣的音樂。

陳必先:就是……。

 

邱歆茹:因為它其實,老師你跟我說,這一首你覺得它其實是 32 首奏鳴曲裡面最難的一首,音樂上面是很難的。

陳必先:對!這個曲子他做了 3 年,好像是每一個樂章他都沒有繼續做下去的。就是他開始的時候,好像是 1815 年開始,後來 1818 年才結束。這個 3 年內,他已經做好了 Op.102,就是兩個 Cello SonataOp.101 就是他原來只是作了一個樂章,後來再想想看,再加一個樂章,不是這樣子直接連下去。因為我們平常比如是 Op.90,好像是我覺得我是 Op.90,這兩個樂章應該合在一起,假如只彈一個樂章,這樣不可能的,我們一定需要第二個樂章才有一個……。

邱歆茹:balance,就是完整的。我要說老師的 Op.90 彈的真是好。就是我在車上我就一直聽這一首。因為這個好像…前面好像是有一點點 struggle,就是掙扎,然後到後面的,那個就是打開,我覺得那個音樂真的是非常的說服了我,而且很美很美,那是老師在德國錄的嗎?

陳必先:對!這一次這兩套都是在德國錄。

邱歆茹:Op.90 彈的真是太感動了!

陳必先:我也是覺得這個 Op.90 的第一樂章是最難過的音樂,因為真的是沒有希望,就是有這麼深的……感受。

邱歆茹:掙扎、折磨、痛苦。可是到了第二樂章就是好像有一點昇華,或者是忘記了痛苦,就是到美,可能……。

陳必先:就是到平安。

邱歆茹:可能貝多芬有說吧!經過了最大的苦難,才會獲得最大的幸福。

陳必先:這個是。這個也就是……。

邱歆茹:我在音樂裡面,我也聽到了老師要說的這個。

陳必先:邱老師我真是愛妳。

(笑聲)

陳必先:妳真的明白我的意思。

黃裕昌:接下來我們就來欣賞,由鋼琴家陳必先在 2021 年所錄製的貝多芬第27號鋼琴奏鳴曲Op.90。因為非常好聽,我們就一次把它給聽完。

音樂起:貝多芬第27號鋼琴奏鳴曲 Op .90 】



上圖示陳必先( 左 )與邱歆茹( 右 )兩位音樂家在高雄廣播電台的合影。


黃裕昌:欣賞完鋼琴家陳必先所錄製的貝多芬第 27 號鋼琴奏鳴曲 Op.90我們節目繼續欣賞由鋼琴家陳必先跟音樂家邱歆茹老師兩個人的精彩對話。

邱歆茹:這一次在錄音的時候,除了這一次演奏會的這四首奏鳴曲以外,老師另外還完成了 Op.109Op.110。那 Op.110 裡面呢?有一段我也覺得好美,就是那個「悲嘆之歌」,那個很慢的,是不是讓老師會想到巴哈呢?

陳必先:對!就是,就是。

邱歆茹:因為我覺得那個唱的感覺就好像他的清唱劇一樣。

陳必先:我真是高興你提到巴哈,是真的。因為很好玩就是,貝多芬到老年的時候,也不算是老,就是 40 多歲的時候,他開始…一方面他要教他的學生怎麼樣作曲,那怎麼樣作曲就要作賦格。他自己說,他做的、他認識那麼多賦格,沒有一個…他說的,我都不相信,他說沒有一個巴哈的賦格是好聽的,或者彈琴好聽。那麼他就做了好多試驗,賦格應該怎麼樣才可以算是音樂?才算是一個曲子?他就是要用到他的能力,就是要表現他賦格也可以做得好。

邱歆茹:因為賦格是作曲家的一個很高的標準。

陳必先:是,好像是。好像巴哈也是這樣子。好像是到生活快結束的時候,在用他全部的能力,把它用出來讓大家知道我有這個本領。那貝多芬也是這樣子。一方面就是我們作曲學生要作一個賦格還有就是變奏曲,他剛開始的時候,很年輕的時候,十三四歲的時候,就作了變奏曲。就是我們隨便彈的時候就是在變奏。我們也可以說,我們整個生命就是在變奏,每一天都是一樣,不過有一點點變。

 

邱歆茹:在固定的主題之下,可是都會有做一些改變,有一些是劇烈的,可是有一些是細微的調整,那就是像變奏一樣,所以就像人生。

陳必先:而且他還是有一種習慣,好像是每一個變奏曲裡面都會有…那個增加速度。就是比如是從4分之一開始,就變成8分之一,再變成16分之一,再32……。

邱歆茹:他晚期、最後的作品。

陳必先:對,不過這個也是莫札特的做法。莫札特的變奏其實都是這樣子開始的,就是一直……。

邱歆茹:時值越來越短,越來越短這樣子。

陳必先:是,好好玩。

邱歆茹:所以貝多芬,老師對他晚期的作品是不是…在他作品裡面,有哪一些就是覺得跟你特別的契合呢?就是彈起來特別的契合?

陳必先:喔,我剛剛就說每一個曲子都是新的獨立、它自己獨立,就是每一個曲子都有自己的意思,而且只有它有這個意思,這個就是表示這個是非常偉大的作曲家,他有這麼多不同的……。

邱歆茹:不同的面向,每一個曲子。

陳必先:那麼我們彈鋼琴的,也就是每一個曲子,我不可能說我比較喜歡這個曲子,後來那個比較不喜歡。因為我要在彈的時候,每一首都要最愛的,就是最愛它,我才可以明白到它。

邱歆茹:這就是我很尊敬老師的地方。老師,你曾經說,就是說比方說,你拿到一個現代的音樂要演出,可是你其實就算沒那麼喜歡它,你也要把自己破壞,然後覺得我就是要愛它,就是要喜歡它,這樣才可以真的把它彈得很好,

陳必先:因為我假如不愛的話,也吃不進去。我也讀過,就是文章上面寫了一個學生假如不愛他的老師的話,也學不到東西。

 

邱歆茹:對,因為他把自己關起來,他只有聽,但是沒有聽進去。真的是這樣。我想請問老師,你最早的那個貝多芬奏鳴曲、最早學的是哪一首?

陳必先:最早當然是在台灣……(老師唱起貝多芬的給愛麗絲)

邱歆茹:給愛麗絲。那奏鳴曲呢?

陳必先:奏鳴曲當然也就是 Op.49。就是在台灣……。

邱歆茹:所以是 9 歲以前學的?

陳必先:當然當然,6歲、7歲的時候學的。

 

邱歆茹:哇!其實我剛在車上,我也剛好就是聽 Op.49 第一、第二。我覺得好好喔!那時候老師學,到現在彈起來,經過了這麼長的人生、歲月,可是老師彈起來還是非常有那種赤子之心,然後就是很年輕、很乾淨,然後就整個…。我覺得音樂就是沒有辦法騙人,它就是很真誠的反映了演奏者的內心。

陳必先:就是那個時候,彈這兩首曲子只是做功課,對不對?老師給我這個我一個星期……不過現在我覺得它好難彈喔!真的是,我錄了好幾次才比較滿意。尤其是 Op.49 之一的第二樂章。要把它彈成輕鬆的、就是沒有重量的,就是…真的,我覺得現在很不容易做得好。

邱歆茹:對,可是這兩首也是老師第一首學的奏鳴曲……那我記得 Op.110 還有 Op.101 也都是很小的時候就學過了,十幾歲嗎?

陳必先:對。

邱歆茹:很年輕的時候學的?

陳必先:對,就是 Op.110 是我自己要學的,這個當然是一個很私人的故事。我們學校有舉行全套 32 首,那個時候好像是……。

邱歆茹:貝多芬 Cycle

陳必先:對,應該是 1967 年。

邱歆茹:Ok,老師十七歲的時候。

陳必先:那還要更早,可能 1965 年吧!因為就是慶祝貝多芬嘛!那個時候學校就叫我彈 Op.2, No.2,大家都很羨慕我把它彈得那麼好。因為 Op.2, No.2比較像 Mozart (莫札特),就是很 light、很輕鬆。而且我的手指也很快、很靈,就可以把那些,人家覺得難的地方彈的很簡單喔。不過我最羨慕的人那個時候,就是我以後的先生。派給他彈 Op.110。後來他很好玩,他說因為他那個時候又學指揮,又學作曲,又在戲院給唱家伴奏,還有學伴奏 lieder,就是藝術歌曲。 ,後來他就演奏這首Op.110。我問他:「你哪裡有時間練這個曲子呢?」他說:「喔,這個曲子不用練,我看譜就夠了。」那麼,我就想我一定要把這個曲子彈好,我並沒有聽到他彈這個曲子,不過我想他彈這個曲子,我也要彈這個曲子。可是我的老師說:「這個曲子太難了,妳年紀太小了,妳不需要彈這種東西。」於是我就偷偷的自己練。後來我發現 Artur Schnabel 的譜子,我就把全部做到。Schnabel 每一個小節……。

邱歆茹:它的速度不是一直改變嗎?

陳必先:對,每一個我都把它練好,就是像它那樣子。很多人問我你怎麼樣去了解貝多芬。實際上我的回答非常簡單,我說你把所有譜子裡面的都做到,你就了解他了。因為你聽到那個音樂是怎麼樣,那就好了,就是這樣子。沒有想到,那個時候我 16 歲,演奏 Op.110變成非常成功。



上圖拍攝於 2022 年 12 月屏東演藝廳錄音現場,依左而右分別是專輯製作人陳雨亭、錄音師徐育聖、調音師與鋼琴家陳必先。


邱歆茹:大家都很驚訝說這麼年輕就可以把這一首彈得這麼深刻。

陳必先:那個時候有一個活動就是電視台,請那個年輕、最好的學生參加一個 festival,裡面就是讓他們來彈他們最好的曲子。那我就彈 Op.110,後來就有那個很有名的批評家叫 Joachim Kaiser,德國非常重要的人,他寫了一本貝多芬的書,就是他有批評到每一個彈貝多芬的人。他真的跑到台上來抱著我說:「你怎麼可以彈的這麼成熟啊!你這年紀這麼小!」

邱歆茹:哇!這是最大的肯定。

陳必先:那大家就注意到我了。因為連他都覺得好,那當然應該是好的。還有我那個時候很成功,就是彈舒伯特最後前那個 A major Sonata。那個時候我還錄了好多電視,因為剛好 1965 年的時候,他們開始用電視來拍電影,就是鋼琴家……。

邱歆茹:記錄鋼琴家演奏的影片。

陳必先:對,彈鋼琴的(影像)。原來只是聽,現在還看到他彈(的畫面)。後來科隆的廣播公司就利用我來練習怎麼樣拍,後來就拍了我的舒伯特。我不但是在科隆錄了這個,還到法蘭克福也有錄這個。因為他們那個時候特別喜歡我的舒伯特,舒伯特就有一點真的很像貝多芬……。

邱歆茹:跟貝多芬很有連結的。

 陳必先:這個是那個時候,就是 Op.110的時候……。

黃裕昌:時間關係,我們繼續欣賞由鋼琴家陳必先在她最新發行的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全集裡面的第 6 號鋼琴奏鳴曲 Op.10, No.2,記得當時我拿到母帶的時候,當我聽到最後一個樂章,忍不住打電話給人在德國的老師,跟她說:「老師我在裡面聽到了巴哈。」老師那時候非常高興說:「你也聽進去了。」來,我們就來欣賞這個作品。

【音樂起:貝多芬第6號鋼琴奏鳴曲 Op.10, No.2 】



上圖拍攝於 2022 年 12 月屏東演藝廳錄音現場,邱歆茹在後台臨時鑑聽區邊聽老師的演奏邊在樂譜上註記。


鋼琴家陳必先訪談 --- 第二階段  ( 23:00 ~ 24:00 )

 

黃裕昌:各位聽眾朋友大家好,歡迎收聽高雄廣播電臺 FM94.3 AM1089,禮拜一晚上 10 點到 12 點的「音樂伸展台- 南方音樂〝聽〞」,我是黃裕昌。我們剛剛在節目的第一階段,欣賞到鋼琴家陳必先和音樂家邱歆茹兩位老師的對話。邱歆茹老師在高雄師範大學音樂系任教,教授鋼琴。她是我非常久的朋友,這一次,我麻煩她協助我們在唱片製作上提供專業的意見。我也跟她說,麻煩她在老師離開台灣以後,她要告訴我,她陪著老師的這段時間看到了什麼,學到了什麼。我非常好奇,在專業上她學到或看到哪些東西。但正好鋼琴家陳必先在高雄有一個空檔,所以我就乾脆邀請他們兩位來到電台對話。而在這之前呢,鋼琴家陳必先不斷地跟我說:「你去哪裡找來邱老師的,我真的好欣賞她,她真的知道我在想什麼。」我想這是一個音樂家對另外一個音樂家最高的讚美。這個訪談時間還蠻長的,我就不剪斷一次把它聽完。因為機會非常難得,我們就來繼續這一段,由邱歆茹老師跟鋼琴家陳必先老師兩位的對答。

邱歆茹:老師,你好像也有跟 Kempff Arrau 學嗎?那可不可以講一下,就是你跟 Kempff 學的時候有沒有…像剛剛那個故事就好好聽…有沒有什麼故事?我記得老師有說,Kempff 教學生就是你彈一遍,然後他也彈一遍。但是他就是把你原來快的彈成慢的,原來慢的彈成快的。是這樣子嗎?

陳必先:就是慢下來或者快起來,不是慢的或快的。

邱歆茹:喔~,就是漸快漸慢的地方,他做的跟你相反,可是同樣很有說服力。

陳必先:對對,實際上我們需要注意到的就是平衡,就是 Proportion.

邱歆茹:比例上的分配。

陳必先:是,從他的示範我就明白了你要快起來或是慢起來都是一樣的效果,差不多一樣的。就是…有一個特別。因為每一個人都會某某地方,比較不像節拍器那樣子的彈,那他剛好做成相反。意思就是說他是非常仔細的聽了學生(的演奏),他才知道哪一個地方怎麼樣,那麼我們學生也應該仔細聽到兩份。

邱歆茹:哇!這個是非常……。

陳必先:後來我有同事說他也去跟 Kempff 上過,但覺得他一點都沒有教,那我就知道他沒有聽到 Kempff 要教的東西和他究竟做了什麼。

邱歆茹:所以他教的是一個道理,就是說其實你可以要快要慢,可是整個就是要有一個說服力,而且要有一個邏輯。

陳必先:實際上我不相信他真的是在教,因為 Kempff 這個人,他只是說:「我才不像你呢!」我想應該只是這樣子,因為他年紀已經那麼大,他不需要還要努力去教一個學生,這個也不是他的功課,他也沒有說一句話。

 

黃裕昌:可是你有講到有 Kempff 那個星象,看星象和喝檸檬汁。

邱歆茹:嗯?甚麼?

陳必先:對,檸檬汁在 20 分鐘以內要喝掉。我那個時候很辛苦,因為我的胃原來就是壞的,因為常常這麼著急。後來那麼酸的東西,要我們馬上喝掉真的是非常勉強。不過我現在也不太記得了,我只是記得我要去找 Kempff 的時候大家都不同意,尤其是我的老師。剛好在我還沒有去之前有一場音樂會,我拿到 500 塊馬克,買了火車票,就坐那個最低等的火車。那個時候的義大利人還有在籠子放雞啊什麼的,我沒有位置坐,就只能坐在火車的走廊上,坐了 24 個小時。那個時候是 1969 年嘛,後來到了羅馬還要換車,好可怕喔,就一大堆人來要錢。後來有一個人把我抓去問要過夜嗎?因為(我是)晚上到,那我就跟著他去了一個旅館,那個時候旅館的床都是用過的。我覺得好可怕,就睡到桌子上面,不想用人家的床。就是像這種經驗啊。後來我就沒有錢了,我都是看人家吃不掉的東西,後來他們就習慣了啊,(默認)我們都讓給陳必先一點(東西),剩一些(東西)給她。

邱歆茹:哇,為了學習這麼辛苦?!

陳必先:不是,其實很好玩的。後來我回到科隆的時候,大家都罵我說:「你彈的跟 Kempf f一樣。」 是真的,Kempff 的彈法就是…因為他已經彈過那麼多遍了,他就彈得比較隨便。他的意思就是沒有問題嘛,什麼地方都是沒有問題。可能大家不喜歡聽這種的態度。

 邱歆茹:可是老師的學習精神還是非常令人敬佩。我想到就像巴哈那時候,他就是沒有錢,可是他還是走路去聽 Buxtehude Organ 演奏會,也走了好幾天才到,就是為了要學習。我想可能是您一直覺得,好像是第一個老師沒有常常幫你上課,所以在年輕的時候可能就很希望有老師能夠常常幫您上課。但是,老師()是不是也有很多時候都是靠自己去學習?

陳必先:是,這個是最重要的。每一個人都要(有自學的能力),不要只是靠老師。因為你當好的演奏家的時候,你也不可能說這個是我的老師教我的。因為在台上是你一個人啊,老師不算的。而且我的經驗是,學生只能夠吸收他能夠吸收的。就是你再聰明,去教一個笨的學生,他永遠不會明白你在教什麼。就是說到最後都是靠學生自己。而且我跟學生說,你去聽一個好的演奏就會學到很多東西,你不需要上課。後來我問 Geza Anda,那時候我剛好畢業,我問:「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到哪裡再繼續去學呢?」他說:「那有什麼?你自己錄音就好嘛!這個是最高級的學法。」我現在當然也發現,我錄貝多芬的時候學到好多。

邱歆茹:而且我覺得老師很神奇的是,同樣一首曲子在錄音的過程裡面,每一次又一次,就好像一朵花,剛開始還是含苞待放,之後慢慢地綻放。我們錄了 3 天,這三天就好像花開的過程。在錄音、演奏的過程中,(老師)她一直在修正,詮釋越來越好、越來越成熟,直到最後就像花盛開一樣。這真的很驚人,在很短的時間內(能做到這樣)

陳必先:不過這個每一個人都是這樣,不可能彈兩次是一模一樣的,就是希望它不可能。我也常常被問到:「你怎麼樣去把你的意思做出來?」我說每一個人認真去看譜,把譜裡面的(指示)做到。(那就)都是你自己的,你不可能彈的跟 HorowitzRichter 或者陳必先一樣。你不用怕,因為你去彈就是你的了。不過你要很用心去彈,這個是老師可以教的,就是你還要再加油、再加油。

 

邱歆茹:我覺得我在老師身上看到最多的就是那種意志力和勇敢。老師永遠不怕,就是永遠去嘗試,一試再試,那種義無反顧的對音樂的追求,真的是很勇敢。可能因為這樣子,老師彈貝多芬就是非常的契合,因為那種意志力。還有一點,就是孤獨的感覺。其實貝多芬有些時候也都是一個人,是很孤獨的。老師您彈貝多芬的時候,有沒有覺得他在某方面跟你非常的契合或親近?

陳必先:實際上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我們真的要考慮的話,(究竟)什麼是生活?我們都要考慮到我們會怎麼樣離開世界。等到你要離開世界的時候,你也是孤獨的,雖然你最好的親戚可能會來安慰你,不過到最後還是一個人。我們在台上演奏的時候,也是只有一個人。我常常說我去德國第一個、最苦的事情就是要明白孤獨。不過孤獨是一種真,就是不騙自己。每一個人都孤獨,就是像Immanuel Kant (康德),我現在看他的書是關於和平。他很好玩,他說:「為什麼一個國家要去打仗?結盟不是很好嗎?你結盟了也是一個很大的國家啊!不用去打仗嘛!」這個我覺得很好玩,第二點呢,他講了這個之後說:「每一個對方都是你的敵人。」就是你不要以為對方(不站在你這邊)就是你的敵人。因為對方是自由,可以有他自己的意見。回到孤獨(的話題),我是有了音樂,我就不孤獨了。假如我明白它(音樂)的話,我就不孤獨了,因為我有了它(音樂)

邱歆茹:老師您說過,每一次演出就好像面對死亡一樣,是一個未知,而且都是一個人。但是呢,妳現在的心態有改變嗎?就是在演奏之前,你還是會覺得壓力很大?

陳必先:當然!當然!而且我很久以前在台灣常常有這種情形,就是有 2,000 人在那邊聽我彈。這個是最大的、我生命裡面的禮物,就是台灣人願意聽我彈鋼琴,這個非常難得。後來我很久都沒有再有這種情形了。那最近就是上個星期天,我就又感覺到,因為你彈的時候會感覺到觀眾的「氣」。舉一個最不好的例子,比如說德國的希特勒,他一個人在講話的時候那麼多人同時在聽,在當下那麼多人做一樣的事情。那麼我彈鋼琴的時候,也是那麼多人在做同樣的事情。



邱歆茹:老師有感覺到大家的氣都集在一起。

陳必先:匯集成非常大的力量。這個責任讓我很害怕。

邱歆茹:老師在台北場的時候,其實前一夜都沒有睡。

陳必先:就是怕你們失望或是覺得無聊。

邱歆茹:這就是演奏者的壓力。

陳必先:Yeah (沒錯)

邱歆茹:但是我的觀察是,只要老師碰到了鋼琴就⋯⋯⋯⋯。錄音那 3 天我坐在老師旁邊翻譜,剛開始老師還沒有準備好,然後之後呢,她就深呼一口氣,手準備要放在鋼琴前面。(這時候)我就覺得老師已經在她自己跟音樂裡面了,不管台下觀眾有多少,老師就是完全專心地把音樂演奏出來。而且老師你的手真的好巧,,然後動作好精簡。我覺得好像就是直接從心到指尖彈出來。

陳必先:因為我的技巧就是說……。

邱歆茹:越簡單越好?

陳必先:而且我們只有手指尖有跟樂器接觸。當然我們會用到我們的手臂和手腕,不過他們都不會真的跟鋼琴有接觸,那到最後還是什麼都要通過手指。而且專心在音樂上也是一種保護。我要去想音樂的時候,我就不會著急了,我只是專心在它的時候就不用去管別的,就不會害怕。

邱歆茹:是有這樣子的感覺。老師妳說過,當妳演奏的時候,妳好像就是在一個完好的世界裡面。

陳必先:就是彈一個曲子就在一個完好的世界。不一定只是演奏的時候,練琴的時候也是,所以我很幸福。

邱歆茹:從事自己最喜歡的工作真的很幸福。那老師演奏不同的作曲家(的曲子)是不是就用不同的思維?例如妳演奏貝多芬(的曲子)就用貝多芬的思維,然後演奏舒伯特和其他的作曲家的曲子也一樣(用不同的思維)

陳必先:當然!

 

邱歆茹:那當妳整場都是演奏貝多芬的曲目的時候,以及你把貝多芬跟其他的曲子放在一起的時候,會不會對這個音樂有不一樣的取向?比方說,老師說你的 Op.106 有時候會跟一個很現代的曲子一起彈,那是 Barraque (曲子)

陳必先:對,他是 1973 年去世的,他是跟 Pierre Boulez 同年的。那他的曲子很奇怪,非常非常奇怪,不過很多人都羨慕他,好像是把他看得比 Pierre Boulez 重要。Boulez 很會做政治,就是他的地位很高,大家都看得起他。反之,Barraque 在當時卻不被理解。Barraque 我自己也不承認他的曲子像 Op.106一樣(偉大)。但如果他說過這個話的話…我這個人也很壞,我就把兩者故意放在一起。如果他說:「我的曲子跟 Op.106 一樣重要」的話,那我就讓聽眾去評判。我彈給你們聽,你們去評判。那個時候我就學了 Op.106 覺得比較難。不過我彈 Op.106 也有跟 Stockhausen 的第六號配合,因為兩個曲子剛好都有 45 頁。45 頁很奇怪,後來 Boulez Sonata no.2 也是45頁,很奇怪怎麼都剛好 45 頁。Barraque Sonata 差不多 4 5分鐘,Op.106 也是45分鐘,那剛好是一個演奏會的時間。

              不過當然只是彈貝多芬很方便,就是繼續下去。我為什麼要配合別的作曲家呢?因為我以前從來沒有彈過全套貝多芬,只有現在在台灣的上一場和這一場,除此之外我都是有配合。比如說我 50 年前的演奏會很喜歡巴哈和 Schoenberg(荀白克)配合,他們有很多作曲的技巧相同,就是平均律跟十二音列等等。或者我也有做很多不同的節目,像俄國的作曲家 Prokoffiev, StravinskyScriabin 放在一起,我都要自己編排曲目。我們以前當演奏家的時候都要有兩套曲目,讓辦音樂會的人來自己選他比較喜歡哪一套。或者有一次我在台灣演出就是最初作的曲子,每一個作曲家最初作的曲子。 

邱歆茹:作曲家的第一首作品這樣子。

陳必先:Yeah,不過彈不同的作曲家就…可能比較新鮮。就是我彈完這個,就可以自己也換。像我教學生也是,教一個學生 5 個鐘頭很吃力,教 5 個學生一個鐘頭就很新鮮,我永遠都不會累了。



我查了一下,上圖拍攝於 2022 年 4 月高雄音響展現場,那時邱歆茹受邀到會場演講,瞧,要〝設計〞一位優秀的音樂家當專案執行製作,我可是鋪陳甚久,用心良苦啊!


邱歆茹:老師,貝多芬之後你有沒有想要錄音哪一個作曲家的作品?你有沒有想過?

陳必先:喔,我原來沒有想到我會錄貝多芬。

黃裕昌:現在邱老師在幫我問問題,你在幫我做球。老師我們貝多芬錄完了,預計 6 月剪完,12 月一定可以上市。請問下一套專輯老師你要幫我們錄什麼東西?你有想過嗎?

陳必先:對,我已經錄好了所有的 Bagatelle,這個已經錄好了。

邱歆茹:貝多芬的鋼琴小品。

 陳必先:我把 Bagatelle 全部錄好了,我想也不錯了。後來我想起來,貝多芬的話應該也有把Piano pieces 或者 Variations 錄完。不過我的孫子好幾年前就要求我錄平均律,因為 Partita 我已經錄過。不過我十八、十九歲的時候想要錄全部的 Scarlatti,但它有555首 ,我已經至少彈了50首吧!不過(全部彈完)還要乘以 10 喔!還有舒伯特,我已經錄了 6Sonata,我覺得舒伯特也很靠近我。

邱歆茹:是,老師你這一次在台北的 encore piece 最後一首就是舒伯特。你還講了一段話,對不對?就是在彈這一首曲子之前。

陳必先:是,因為現在在歐洲有打仗的情形,我想到那麼多苦,那麼多……。我就覺得這個曲子很合適,描寫到他們的苦。不過,實際上我有很多()現代音樂的計畫,像我已經錄了 Stockhausen 的。這些曲子是最難的,尤其是 No.6。還有現在 No.9 也有了。No.7No.8No.11 都還沒有。

邱歆茹:我記得老師兩年前在高雄的智德堂,那個 encore piece 也是Stockhausen的。

陳必先:不是 encore

黃裕昌:那是第一個曲子。

邱歆茹:哦?

陳必先:他們把它放到後面,怕人家被嚇壞。encore Bagatelle Op. 126

邱歆茹:那首曲子也很美。

 

黃裕昌:上次那一場音樂會,老師在接受文化中心訪談的時候,老師對他們說:「我很壞,我一開始就要彈這個。」要把大家的注意力抓起來,所以當時是擺在演奏會的第一首。

陳必先:我一開始就是那樣子打(鋼琴)共打了 139 次!後來我就想,大概聽眾會跳起來、反抗、走開或是咳嗽。可是什麼都沒有,他們就真的是用心的、很安靜的聽。

邱歆茹:他們可能沒有聽過這麼新的音樂,所以就是想要更專心的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陳必先:對,這就是台灣人的好。我就很感動,整個音樂會我就是感動的不得了,感謝你們聽眾這麼全心的來接受。

黃裕昌:其實後來在做CD的時候,我考慮了很久。我就會把這個放在最後面,因為我怕一開始把別人嚇到,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 CD 畢竟,就是來賓不在現場,所以我真的考慮了好久好久。但是後來有一個太太打電話給我說,因為她的工作壓力很大,她就拿著這張 CD 一直聽。她只要聽到老師的 Stockhausen,她就知道又過一個小時,生命就是這樣,真好。她好喜歡,她每天都在等那個曲子從她的音響出來 ,真的!

陳必先:太好玩了。

黃裕昌:這個太太這一次也買了很多老師的專輯送給她的朋友。她買了幾套,你們要不要猜一下?72 套。她覺得比較重要的是,就是這個計畫可以走下去對她來說也很重要。所以她很早就一直關注我們的計畫,那她覺得有些時候,在台灣我們的壓力都很大,你可以找到一個比較純粹的寄託,而且是有深度的是不容易的。有些時候像錄這一套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全集,以某個角度來看當然演奏者是老師,可是我發現有很多朋友,都把這件事情當作他自己音樂生活的一個寄託或是一個部分。所以我們要募款或是要幹什麼,其實得到(幫助)的速度非常快。甚至有在音樂會上,我遇到一個朋友,他就說:「你是不是找誰要錄貝多芬?」他說:「你怎麼不找我,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真的,他覺得他也要參加這個計畫,其實一般我認識的音樂家和朋友們,他們如果要做一張專輯,他們遇到第一個問題,反而不是自己要演奏音樂或是什麼,而是他到底有多少預算可以把這個事情做好。而我們做這張專輯,唯一不用思考的就是預算,我們就可以把它做得很好。雖然說這個製作過程大家都承受不同的壓力,但是我們的心都很健康、都很好,我們只是擔心老師的身體一定要保持住,我們才可以繼續把它走完。所以我也沒有想到可以這麼快就把這個專輯給做完,或是說把它錄完,甚至銷售完,這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因為實在是太可怕、太快了。

邱歆茹:我覺得這次的貝多芬全集,就是大家一個態度的總和。我記得主持人有跟我說過,就是要做好一件事情,其實就是所有人都朝同一個目標前進,我們就是很想要老師能夠把這一套全集完成。就像有一本書上說:「當你真心渴望某種事物時,整個宇宙都會來幫助你完成。」對,這個真的是,除了是老師的夢想,也是很多愛樂者的夢想,這個貝多芬的 32 首鋼琴奏鳴曲全集 。

 

陳必先:我就是感謝台灣有這個需要。因為我真的是一生都想不到,有一天可以錄貝多芬,因為貝多芬的全套已經有這麼多了,尤其是最近有還有 Igor Levitı……。

黃裕昌:好多,最近很多。

陳必先:那怎麼還需要我呢?我會想這個問題。

黃裕昌:可是這次的唱片目錄上沒有陳必先彈的不算,我們就是想要聽啊!而且,其實像我們把母帶交給後製錄音師王秉皇先生,然後再跟我交換意見,開始去做後製。他當時跟我講一句話,他說:「黃先生我跟你講,你不用擔心,我跟你賭有一天你這一套錄音一定會放在串流平台上給大家聽。串流平台有這麼多人演奏貝多芬,但我告訴你,我們的貝多芬至少在錄音上跟任何一套比起都一定不會輸人家,我們一定會做得比別人好。」他那時候花很多時間做,他非常、非常的認真,我真的很感謝他,就是在這一部分,他真的投入一個後製錄音師全部的精神。當然還有很重要的因素就是,他在聽老師的音樂的時候,他得到很大的感動,所以他才願意做這麼多。甚至錄音的時候,他也有來我們現場,其實他真的很用心。

陳必先:像兩年前德國的聯邦總統 President Steinmeier,他在好多好多廣播電台發表了那個。為了貝多芬逝世 250 年他們準備了一個節目,就是音樂家來寫信給貝多芬,那他就剛好只選了我的信,在貝多芬 12/17 生日那一天讀我的信給大家聽。

邱歆茹:老師寫了什麼?

陳必先:我現在也不太記得了。大意是說貝多芬的音樂,他的要求就是世界上的和平和公平,就是要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意見。我們從他的音樂可以聽得到這個要求。這個節目是播給全世界的,慶祝貝多芬的生日:1217 號。有 Daniel Barenboim (巴倫波因) 的演奏,後來 President Steinmeier 他的演講就是用我的信。他還說我是德國—台灣的鋼琴家,那個時候,我最高興的就是他提到台灣,不是中國。後來中國打電話來給我,因為他們有那個 Olympic Games(奧運),就拚命的要我去錄音給他們,要把我的錄音把放在 Olympic 上,把我當作是中國人,我就不願意,他們就一直追,一直打電話。後來打電話到我以前的學校裡,學校也打電話給我說:「你怎麼不回答呢?」真的是很厲害的。那我不願意,我不是中國人,我不是屬於中國的。

黃裕昌:這件事情老師上次妳來台灣妳有跟我講耶!那時候你很高興。那天我們去車站接妳的時候妳跟我講這件事情。老師妳很高興,我還記得那個眼神。

陳必先:Yeah,不得了。就是怎麼會他剛好選到我的信。



上圖拍攝於 2021 年 8 月,地點是國內知名的洋活音樂,位於淡水沙崙,那間傳說中的後製錄音室,邱歆茹正接受特訓中。


邱歆茹:那老師我可以問一下,就是說妳這一次來,除了演奏其實也有上一些課。妳之前好像在台藝大也有上課。那妳覺得台灣的學生跟德國的學生有什麼一樣的地方或是不一樣的地方?

陳必先:就是講到台灣,我在師大附中遇到一位非常、非常好的鋼琴家,他16歲,好像拿到獎,就是要跟 市交表演,Rachmanninov 第二號。真的是太棒了!太好了!他對音樂的那份活潑。當然,台灣人的音樂是全世界的音樂。因為台灣人很好奇,都會到網路上去聽各種(音樂),而且他們還比較有興趣去聽音樂。一般的德國人對古典音樂已經沒有太多關心了。當然在德國,國家很努力培養年輕的音樂家,不過就是為了培養德國本土的音樂家。不過,因為一般的年輕人不會主動去聽古典音樂和去練習。因為練習需要很多耐心和很多時間。那在台灣,我最難過的就是,好的音樂家沒有好的樂器、沒有好的鋼琴。因為只有好的鋼琴,你才會變得真的很好,這樣子他們才需要出國,到外國的學校裡面,有許多學校有很好的鋼琴讓他們來練。這個機會在台灣比較沒有。當然那些音樂廳裡面都擺最好的鋼琴,不過學校裡面沒有啊!當然一個樂器運到台灣來的運費很貴,在德國就比較方便。在德國鋼琴真的是,你們來看的話就會覺得太便宜了。一般人也可能買得到一部好的鋼琴。我們想想看一個歌唱家,假如沒有好的聲音的話,他怎麼可以成為一個好的歌唱家?小提琴也是,那台灣有最好的小提琴,不過要拿到的話也不得了。就是靠樂器就有一點難過。我想為什麼台灣的學生要到外國去?留學就是因為要有這個好的條件,像我在台藝大他們連教室裡面的鋼琴都不行,假如說這邊有一個鋼琴,你們可以買啊?他們說不要,我們要全新的鋼琴才可以買,而且他們真的去買了新的鋼琴,兩年前我在的時候。他們放到什麼地方?放到伴奏的地方。後來最好的鋼琴給伴奏用。我在那邊的時候是教副修課, 國樂學生的副修課。

邱歆茹:老師的耳力是真的非常好。我們在屏東演藝廳的時候,那一台 Steinway (史坦威)本來是兩台,那老師就選了一台,其實這台比較不好彈,可是聲音是比較符合老師的需要。所以有一個調音師那3天就全程在那邊,那老師彈了一陣子,然後就會請他調整。那個對聲音的要求!我覺得就是要有好的耳朵,要有好的樂器。有好的耳朵,好的樂器,你才知道那個音樂出來是怎麼樣,我覺得這個就會是事半功倍。

陳必先:就是因為我們總是有另外一台鋼琴,我們大部分演奏的都是我們不認識的鋼琴。我跟學生說我們都是在做試驗,我們都是要把他最好的部分找出來,就是彈的時候把他弄成最漂亮,不管怎麼樣。最難聽的鋼琴也要找到,彈它最好的方法。

 

邱歆茹:不過如果有好的鋼琴就不用花那麼多的時間在適應和調整上。

陳必先:不過我昨天才遇到就是那一位學生,我教的那一位學生。他就提到衛武營的鋼琴,他就問我「你為什麼選了那一台鋼琴?」我就說我比較喜歡,就是在那些鋼琴裡面,我覺得這個最好啊!他就說:「那個鋼琴,有那個地方不對、那個地方也不對,我們都聽到你在彈那邊的時候音出不來」都被他聽到了。但我沒有聽到,我不記得有這麼多的(不對的地方)

而且還有一件事情,昨天有人才告訴我,台灣話有8種不同的音調,國語只有4種。還有說國語只需要 50,000 字就夠了,台語要 100,000  字,就是閩南話要 100,000 字。所以應該台灣人的耳朵比任何人的耳朵都還要好,可以聽八種不同的音調。而且學這個語言是完全靠耳朵的,不是靠眼睛學來的,或者是讀書學來的。這個以後還要加上去,就是台灣人的腦筋已經訓練的非常靈活和高級了。

邱歆茹:有那個優勢了。

黃裕昌:不過提到這邊,我們應該要特別感謝屏東演藝廳對這一次錄音的幫忙。它願意在休館日讓我們去挑琴,也願意把琴從琴房推上舞台。當我們選完的鋼琴,承辦的小姐還很友善的說:「那我先把你們不用的鋼琴推回去,你們要不要順便定位一下,明天的錄音可以省很多時間。」那這些都是很專業而且很體貼的表現,我們在別的場館未必可以得到這樣的服務,真的應該好好感謝他們。

陳必先:非常感謝屏東演藝廳。

邱歆茹:我私下問老師,老師你有沒有彈過德布西?我知道 Ravel(拉威爾)老師常彈。

黃裕昌:上次有,上次拉威爾有彈過。

陳必先:你們不是要把它放在檔案嗎?還是?

黃裕昌:我們會放雲端。

陳必先:已經有了啊?

黃裕昌:對,之前有放過,但是知道的比較少。後來檔案太大了,我們先把它停著。會再放。

陳必先:我彈了很多 Debussy 當然啊,他有很多很美的顏色。

邱歆茹:那蕭邦呢?老師會有想要把它……。

陳必先:我15歲的時候,我先生第一次指揮就是跟我演奏 concerto Op.11 ,那個時候最好的學生可以在廣播電台裡面跟學校的樂團演奏,他們也會廣播。我的姪子在家裡聽廣播的時候,用收音機這樣子錄下來,然後寄到台灣來。我爸爸就把它做成唱片,那個唱片我還有很多。我那個時候很喜歡我彈的,我現在還是覺得很好,15 歲的時候(彈的版本)。不過當然我彈很多蕭邦,我也參加過蕭邦比賽喔!不過那個時候是這樣子。我在家裡修理我的房子,需要挖土因為我們要造牆,那面牆要伸到地下去,這是我自己挖的。後來我弟弟來了,他要參加,我就教他彈。他等於也是我的學生。後來他要去波蘭,我就想陪他去,並且乾脆也報名了,這個是最大的錯誤。因為我已經在演奏了,怎麼還要(參加比賽)。我就陪他去也彈了,我彈了全套 Scherzo 還有 Ballade,Etudes 一大堆。當然,我都是專心在我弟弟,不過 2013 年的時候,我們學校 Frankfurt 有比賽,請了一位波蘭人來評判。他還記得我那時候彈蕭邦那麼特別、那麼好。後來藤田梓 2010 年有在台北辦的蕭邦 festival,那就是某某人彈了所有的 Marzurka,還有其他什麼。那也叫我來彈。我彈了九首Nocturnes Preludes。它原來有錄下來,我就是很想知道那個錄音在哪裡。

邱歆茹:老師的曲目好多,蕭邦的曲目也很多。

陳必先:當然當然!

黃裕昌:可是上次老師在飯店裡,妳不是說下一張要幫我們錄蕭邦,我也有記起來耶!

陳必先:對啊,當然也可以啊!

邱歆茹:哇!好期待。



上圖拍攝於 2022 年 12 月屏東演藝廳錄音現場,陳必先剛踏入音樂廳就急著到休息室和大家打招呼,老師對團隊中的每個人都體貼無比呢!


陳必先:就是我的蕭邦當然也和別人的蕭邦不同。那個時候就有一位藤田梓日本的朋友來,他就這麼稱讚我的蕭邦,就是說:「人家彈的有俄國味道,有法國味道,有什麼什麼,你彈的是蕭邦的味道。」因為我彈蕭邦也是完全、盡量遵照他的譜。而且蕭邦也是非常尊敬巴哈,他從來不喜歡把他的曲子交給他的學生彈,他都是叫學生去彈巴哈、貝多芬,就是他是尊重德國作曲家的。我們要用這樣子來想,不是用 Rachmanninov 來想。

邱歆茹:從源頭開始。

陳必先:對。

邱歆茹:我好期待,真的很期待老師下一張蕭邦的錄音。那個,傅雷的爸爸傅聰有說:「就是要先當一個人,然後呢再當藝術家,再是鋼琴家。」那所以我覺得,老師你的音樂可以這麼樣的讓人感動,那麼有說服力,就是…而且老師你充滿人文關懷。老師有跟我講過一件事我很感動,她說:「其實生活就是很簡單就可以了。」但是老師還有跟朋友一起在非洲建一個學校,我覺得很了不起。老師可不可以談談看這件事情?

陳必先:就是我們有一位音樂的朋友,我現在的先生、第二任丈夫,他原來是打鼓的,他小的時候是在一個band裡面。不過他就是對音樂很有興趣,後來就去學作曲又學打鼓,之後又作詩又畫畫。我認識他的時候,每夜他都是在打鼓。他有一個 Mantor 就是有一個很高貴的老師。他老師的打鼓真的是非常棒。他的要求也是最簡單、最好的。那他們就有一個 group 叫做 drums off cows 有兩個foff 不是一個 fof。就是很整齊。後來他們的裡面就常常會加一個人來唱歌、吹笛子或彈琴。有一個歌唱家是從非洲來的,她就隨便唱他自己做的聲音,她就說我小的時候多好,有葡萄牙的修女學校,我就可以上學,現在打仗之後沒有學校了,我真是希望有一個學校。那我就說好啊!我們來造一個學校。由我開始,我說為什麼不行?後來我們就幾個朋友聚在一起,(裡面)有一個建築家。我的先生剛好跟科隆的戲院有關係,他就叫一個作家做一齣戲。

邱歆茹:就是一個募款的演出。

 

陳必先:是,後來那個曲子演完的時候,聽眾可以捐錢,那個就很好啊!到現在,這個曲子還在演奏,而且總有錢進來。而且就是有很多人都願意(資助學校)。我們造了這個學校,剛剛提到那名唱歌的非洲人,她的爸爸有很多地,就是種那個腰果,他們那一個地方就是種腰果。不過他給了我們一塊很大的地蓋學校。那名建築家很好,就是可以一層層加蓋上去。那我們就從一年級開始。

邱歆茹:規模越來越大。

陳必先:後來造了太陽能,又造了水井,還有田地,教學生怎麼樣種田。就是慢慢的越來越大間。最近第一名學生上大學了。

邱歆茹:從小學(開始上)

陳必先:對,從小學上去。而且他們有制服,綠色的制服。有一段時間,那個國家喝的水有問題,就是整個城裡面都用我們的井,因為只有那個井是乾淨的水。真的是這一件事情很好。不過過了10年,我們就不再去管,就是朋友接下去管這個,管捐錢啊之類的。因為人家捐的錢,我們還要寫給他們(證明)

邱歆茹:也是圓了一個夢想,大家集力做一件美好的事情,集眾人之力。就跟我們這個 CD 一樣。

黃裕昌:其實,老師到處都在捐錢。

邱歆茹:是啊!

黃裕昌:真的,老師你一輩子到處都在捐錢,我有聽很多人跟我講。

陳必先:他怎麼知道?

黃裕昌:我朋友跟我講的啊!

陳必先:我不能總是說我自己這麼好。不過真的是…我看不過去人家過得那麼苦,我這麼幸福。

黃裕昌:好像是我朋友跟我說,老師你在某一次回台灣的時候在上大師班,然後你看上一個學生,你覺得他很棒,可是他沒有好的琴,然後你就把那一天領的錢全部丟給他,說叫他存錢去買琴,我好幾個朋友都跟我講這件事情。

陳必先:我真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我第一次在台灣演奏的時候,那個收入我捐給孤兒院,因為我知道孩子們多難過,沒有父母多難過,那就被蔣總統夫人知道了。後來她就送給我,等於送給我一架鋼琴。那個時候鋼琴還很便宜喔,就是12,000馬克就買到 Steinway(史坦威)

邱歆茹:老師也非常的環保。

黃裕昌:對,真的環保。

 

邱歆茹:我每次載老師回去,老師都說先不要發動引擎,要等大家都準備好。並且最好是能夠大家一起坐(一台車),才不會浪費那個資源。

黃裕昌:老師在休息室燈也開得很暗。

邱歆茹:她永遠只開一盞燈,不會把燈全亮。不是老師,這是真的要學習的。

陳必先:我們要養成習慣。像我們燒菜也是,有鹹的東西當然好吃,不過不能夠加太多。我們教作曲也是這樣子。當然有很多聲音是好的,不過不能夠太多,都是要剛好有用才對。這個到處都是這樣子,你應該是要剛剛好,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

邱歆茹:老師的人生哲學就像妳彈出來的音樂一樣。我還要講老師的好奇心,我載老師回去,我就發現老師真的…比方說在路旁的招牌,老師就說這個是什麼?甚麼是「當」?我就說「當」就是當舖。然後老師馬上就問:「那是因為大家生活不好嗎?」老師馬上就會很關心,是不是狀況不好所以才要當東西這樣子。從屏東回到高雄的路上,是有好多家當鋪。第二天的時候,我剛好錯過了一個紅綠燈,所以我就走了不同的路。那老師也馬上就可以知道說,這個跟昨天走的路不一樣。所以老師永遠保持著很敏銳的觀察力和好奇心。

陳必先:因為我只有這麼少時間在台灣,我就要拚命看。以前還來不及學中文,現在我真的是,有一點想要學會多一點。

邱歆茹:是阿,真的很希望老師能夠繼續、一直演奏下去,我們就可以一直聽到老師這麼好的音樂。

陳必先:唉!你們太熱心對我了,我都很對不起你們了。因為我活得這麼簡單、這麼方便,我看你們都很辛苦啊。在台灣要這麼努力。

邱歆茹:老師最努力了。

陳必先:沒有沒有,你們都把我看得太高。

黃裕昌:老師在台北場簽名的人也很多耶!我看我朋友傳來的照片,我也嚇一跳。

陳必先:好像比高雄還要多。

黃裕昌:對啊、對啊。

陳必先:就是在台灣還有這種簽名的習慣。不過好像大部分人都是要靠近我一下。

黃裕昌:要拍照啊。

陳必先:我也真的是非常感動。在台北,我真的是自己也很高興演奏的。因為我就有跟聽眾有找到一個關係、連結。這個也不是每一次都會有的,演奏會裡面。

邱歆茹:是,很不容易。然後大家一樣,像老師剛剛說的,就是大家用一樣的氣息,就是氣息互相流動、相通。

陳必先:這個願意聽是很大的禮物,給我們。

邱歆茹:對演奏家來講。

陳必先:嗯,所有的願意聽。你看看,一般一個學生要來上課的時候,就是說老師你要願意聽,我就要付錢。就是我在外國感覺到,大部分的人都是不太願意聽的,不願意聽人家講話,就是聊天的時候也是,真的全心去聽你的意思。這個願意聽是一種很大的禮物,對我們來說。

邱歆茹:尤其是音樂。因為有時候人家就說:「言語窮盡處,音樂開始時」。所以如果是透過音樂,不管你是什麼語言,透過音樂其實是最直接的,人跟人之間的溝通和連結可以透過音樂。

陳必先:想必講的就是透過心連結。



黃裕昌:那今天很謝謝鋼琴家陳必先老師還有邱歆茹老師上我們的節目。那在節目中呢,我們上一次突擊陳必先老師,(讓她)幫我們完成貝多芬鋼琴奏鳴曲。下一次,我會認真的繼續突擊老師。我們是繼續錄蕭邦嗎?

(笑聲)

邱歆茹:有很多可以錄。

陳必先:你大概特別喜歡蕭邦。

黃裕昌:沒有,我都喜歡耶。那我們就謝謝老師,然後希望老師今年年底你回台灣的時候,繼續上我們的節目,好不好?

陳必先:當然。

黃裕昌:我要先預約喔。

陳必先:很高興喔,謝謝。

黃裕昌:好,也謝謝邱老師。謝謝老師。那我們就下禮拜空中再見,bye bye

陳必先:謝謝大家。

邱歆茹:謝謝大家。

黃裕昌:bye bye


( 錄音日期:2023 年 1 月 11 日,節目播出日期:2023 年 3 月 6 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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